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敞开心灵之门----访全国人大副委员长、民盟中央主席丁石孙
来源：中国民主同盟网站 http://www.mmzy.org.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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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4-14
初夏时节的京城，花团锦簇、姹紫研红。走进闹市区中浓荫蔽地的东厂胡同。便寻到了民盟中央那座白色的办公楼。
登上三楼，径直前行。在一间房门敞开的办公室里。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宽大办公桌后的那张鹤发童颜的面孔--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民盟中央主席丁石孙。他正在和这里的几位工作人员交谈。
冒冒失失地走进去，握手、寒暄、落座，采访随即开始。
在无拘无束的氛围巾。端坐在沙发里的丁石孙，不时侧过身来，认真倾听我提出的每一个问题并且声音洪亮地回答。看得出、他对每一个问题绝不敷衍。而那扇房门却始终没有关、偶有民盟的工作人员抬腿而入、走到他身边向他汇报或请示工作。
直到采访结束--丁石孙将我们送出办公室，挥手告别，办公室的那扇门依然没关。
采访提纲上的问题提完了，却一个新问题冒了出来：作为丁石孙这样一位高层领导人、办公室房门终日大开，且在办公时一般不回避任何人。实为少见。那扇敞开的门。便成了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新问题……
人生的第一次转折
历史是一条河。人生也是一条河。在人生的河流中，有波光和涟漪。有生命浪花的飞溅；也有旋涡。有逆流和险滩。在丁石孙71年的生命历程中，他的第一个人生转折、是在他的大学时代。
"说来你们也许不信。从中学到大学，我没有多大的志向。我家并个是人们想象中的书香门第、而是商业资本家。"灿烂的阳光映照存他的满头华发上、让思绪飞回到那个遥远的年代，坦诚的剖白向我们打开了他的心窗……
1927牛、当丁石孙降生到人间时，他的家庭已经衰落。父亲对新生儿的最大冀望，也许就是等他日后中兴门庭，成为一个富有的大商贾。小时候、丁石孙在这个尚不愁吃穿的家庭中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专心读书。然而。他在学校里能做的事，已经超出了父亲的想象。
考入上海大同大学读书时，正是中国最黑暗的时期，读到大学三年级、学生中反对黑暗势力，争取光明自由的斗争此起彼伏。"当时我参加学生运动，并没有共产主义的信念、只是出于一种正义感。在一个腐败的政府统治下。社会不安定，不公平，自己更不会有前途。"在中共地下党领导下、他和同学们罢课、游行，结果丁石孙和一些同学被抓起来，先是被抓到上海公安局同学们闻讯后赶来，包围了公安局，要求释放被捕的同学。公安局又连夜将他们转移到一个外表是花园洋房的特务机关。一个星期之后，丁石孙被保释出来。等他回到学校时，才得知自己已经被大同大学开除了。这件事令父亲十分气恼，斥责他说"我拿钱供你上入学，你却不好好读书!"丁石孙的自尊心极强，在被学校开除以后，他到上海的中、小学校兼课，做家庭教师，寻求经济独立，并且重新报考大学。他先后报考了上海交通大学、杭州浙大学，都没有被录取。有位老师告诉他：南方的大学里都有一份黑名单，是不会录取你的。要考就到北方。那里是傅作义的管辖范围。在老师的提醒下，他报考了清华大学和燕京大学，结果两所学校都录取了他。l948午初秋，丁石孙离开上海，乘海船到天津，再到北平清华。从此，他在这里迎来了新小国的建立，取得了清华大学数学系的毕业证书，一直在北京工作到现在。
"从上海到北京。这是我人生中一次很大的转折。到了清华，我才在段学复等教授的指导下，真正懂得了什么是数学，才开始对数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丁石孙如是说。
从讲坛到政坛
从讲坛到政坛，从教授、校长到民盟中央主席、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是否曾经想过这一次次人生变迁的境遇?是否是历史的选择?
他把头略略扬起、稍加沉思，点点头："说是历史的选择符合实际。""我这辈了有几次人的工作变动。都不是我个人的工作选样、都出乎我的意外。"
l950年，丁心孙从清华大学数学系毕业后，留校任教。两年后全国院系调整，清华大学数学系开入北大，从此他在北大执教。新中国建立后。需要大量的建设人才，过去最多招七八个学生的数学系。一下子招来200名学生。于是毕业仅两年的丁石孙就讲开了大课。由助教、讲师、教授到系副主任、主任，他是一个-个台阶扎扎实实走上去的。"到了80年代初期、学校派人去国外进修。我想自己一辈子除了上大学，没有任何别的学习机会，就申请去哈佛大学，并辞去行政职务，淮备一心一意从事自己的研究。"丁石孙做了这样的选择。
l984年，在他行将回国前的一个月，北大党委书记赴美访问时，找到了丁石孙、告之要他出任北大校长。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丁石孙一点精神准备也没有。就其本心而言。他是打算-心一意做学问的，可是在北大生活了30多年，无论如何是很有感情的。自己到哈佛来做访问学者，不就是要为到北大多做一点贡献吗？于是，他答应了，并从-干就是5年。
如果说从教授到中国最高学府的校长是一次超越自我的转变，那么从大学校长到民盟中央主席，从讲坛到政坛，角色的转换又该有哪些不同?
丁石孙孙爽朗地一笑："教授的最大好处，是行为对自己仗责、挨批评是我自己的事。到民盟当主席，我说话就要考虑、是在代表全体盟员在讲话。两者之间的最大不同点，就是作为一个民主党派的领导人，要有高度的政治意识和政治敏感。"他说："过去我长期从事教学和研究工作，在这方面需要不断学习、补课。提高自己的政治水平和领导能力。"
那么，在角色的转换之间，是否有相通点和共同点呢?
"如果说不变的事情，就是办什么事都得认真。""我有多大的分量，我是清楚的。一个人一生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微不足道。年轻人往往会很狂妄，我年轻时也非常狂妄，总想做点惊天动地的大事。但狂妄、简单并不是什么坏事。有了这种冲动、人才会进取。"
历史乐观主义者
走过7l年的人生旅途、看苍茫大地，观人世沉浮，经历的已太多太多。是否已名利淡薄、荣辱不惊?
在近年召开的全国人大、全国政协会议上，丁石孙无疑是新闻热点人物之一。"两会"新闻中心举行的中外记者招待会，每每邀请他出席、他总是乐于回答中外记者的提问，尽管其中不乏敏感的问题，有时明明知道那是一个设好的"圈套"。但他的坦率、真诚和善解人意、他的儒稚气质和学者风范，都给记者留下了深刻而鲜明的印象。在全国政协大会上，他登上神圣的讲台作大会发言，他的发言在众多的政协委员中引起共鸣、求得共识。并且引起政府部门的高度重视。自1996年11月担任民盟中央主席以后，他以自己的努力工作，赢得了全体盟员的拥戴，在1997年10月召开民盟八届一中全会上，他再次当选民盟中央主席。近年来，丁石孙率团出访，在宝岛台湾和一些国家，都留下了他的身影。担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之后，他的工作更为繁忙。
然而，当人们注目登上颠峰的辉煌时，又有谁知道跋涉者披荆斩棘的艰辛。
丁石孙的一生经历过许许多多的磨难。对于挫折与困苦，他说："我是一个历史乐观主义者。"
50年代后期，那场扩大的"反右"斗争，把年轻的丁石孙卷了进去，受到处分，他在极度的困惑中不得不面对历史的失落，思考数学之外的人生课题。"文革"狂飙骤起，身在北大的丁石孙在劫难逃，屡屡受到错误的批判和极不公正的待遇。如何看待那段惨痛的经历？"当时，北大已经没有了一张安宁的书桌，三尺平静的讲台，我被人监督着去劳动。劳动本身是有益的，所以我在劳动中非常认真。就连监督我劳动的工人也和我成了朋友。后来我当了北大校长。我们仍然是好朋友。在'五七'干校，我做过饭，买过菜，干得也很认真。因为劳动本身和我受到的不公正待遇是两回事。只要让我做一点事，我就要认真地把它做好，并且能够从事物本身中寻找到乐趣。"
一次次的磨难不仅祸及于他，还殃及他的至爱亲朋。在各种风浪中，该有更加坚定的生活勇气。以至他的夫人能够这样说：我这辈子经得起各种折腾!同样是一位历史乐观主义者。
对于人们的误解甚至歪曲，也能泰然处之吗?
1988年初，担任了5年北大校长、年满60岁的他主动向国家教委提出辞呈，并两次写信给国务院分管教育工作的领导人。时任国家教委副主任的朱开轩听到他的请辞电话后，第二天一早就赶来北大，到丁石孙家中探访，告诉他："这个问题不是我能决定的。"由于多方面的原因，直到1989年8月，丁石孙的辞呈才被批准。不知内情的人，误将1989年春夏之交发生的那场政治风波同丁石孙的调离联系起来，以讹传讹，流布甚广。在此之前，丁石孙从未向外做过解释，只是这次在记者的一再追问下，他才道出了这段鲜为人知的内幕。
诚实的品格
您的工作信条是什么?
"诚实。"丁石孙不假思索，脱口吐出了这两个字。"说实话，做实事，最不喜欢说假话，说空话。"无论是他当教授、当校长，还是现在他当主席、当副委员长，诚实的品格始终贯行其间。
在北大当校长的5年，也许是他最难忘的一段人生历程。
"我当校长的头一天就宣布：第一，不要希望我有三把火，火早就烧光了。第二，通过我所做的工作，使下一任校长比我的工作容易些，那样就好了。可是后来的情况并不是这样。""我还曾说过，学校发展的惟一出路是改革。5年之后、改革的成效甚小。"难道这就是他对自己那段工作的评价?
"曾经有人问我，你最着急的是不是怕学生闹事?我说，学生闹事只有几天时间，最着急的是钱太少了。在2万多人的北大当校长，我曾开玩笑说，我不是当校长，而是当市长。这是中国的特殊情况决定的。"
为了推进北大的改革，促进北大的发展，丁石孙的工作总是按钟点来排的，他的确下了很大的气力，北大方正的快速顺起就是其中一例。这个项目的立项早在1974年8月，当时的周培源校长是项目的负责人。后来，北大研制出计算机--激光汉字编辑系统，并与山东的一家企业搞联合开发，制造出一台设备，能卖上百万元，可是北大才拿一万元。
丁石孙想，主意是北大的，技术是北大的，为什么不能自己生产?他和几位副校长一商量，取得了共识，下决心自己干。于是，从北大动员一批人来做这件事，成立了北大新技术开发公司(北大方正的前身)。丁石孙明确表示，公司和北大的关系不是行政关系，公司里的人也不是国家干部，完全按照企业来管理。这种机制的建立。对北大方正的发展起了重要的推动作用。"现在回过头来看，当时这样做是对的。"丁石孙肯定地说"北大方正的成功，是由于汇集了数学系、物理系、中文系的优秀教师。发挥了文理科结合的优势，并且有了一条适应市场的发展路子。"以北大方正为龙头，中国印刷业告别了铅与火，跨入了光与电的时代。
丁石孙的诚实使每一个接触他的人受到感染。在他担任全国政协常委、政协教文委常务副主任期间，曾亲率调查组到贵州考察贫困地区基础教育情况。"贫困地区的贫困程度，在北京是很难想象的，那里基础教育落后的情况引起我们的极大忧虑。我知道还有更贫困的地方，没有路，不通车，像我这个年纪的人是爬不上去的。"既有更大的担忧，也有无奈的遗憾，但他并没有失望。在全国政协大会上。他就贫困地区如何普及九年制义务教育问题作了发言，立即引起广泛的共鸣和政府有关部门的重视。来自香港的一位政协常委，当即表示每年提供20万元，交给丁石孙捐助贫困地区发展教育，几年来从未间断。后来，贵州省的同志给他寄来了照片。令他欣慰的是，在那些他曾考察过的贫困地区。由于各方的共同努力，局面已经有了不小的改观。他说："民盟在重视基础教育方面有着光荣的传统，很多老前辈都曾为此做出过不懈的努力。我们今后要继续坚持下去。尤其是我，更要为此尽心竭力。"
谈到实施科教兴国战略，丁石孙显得十分兴奋。他说，党和国家对科学教育事业十分重视。现在朱镕基总理亲自担任国务院科教领导小组组长，表示将在科教方面增加投入，这对于国家的发展是很重要的。同时，全国人大常委会加快立法步伐，加大执法检查力度，这都将保证和推进科教兴国战略的实施。
面对跨世纪的命题
丁石孙是我国著名的数学家，在代数、数论、组合数学等方面有着很高的造诣，先后编纂出版了《高等代数》、《线性移位寄存器序列》、《代数学引论》、《数学与教育》等多部教科书和专著，其中《代数学引论》、《高等代数》分别荣获国家优秀教材特等奖和优秀教材奖；并发表了许多论文，译有多部数学专著。近十几年来，他致力于培养高级数学人才，已培养了博士研究生多名。硕士研究生十余名。他当年的学生如今已成为国内外数学界的骨干；在两院院士中，他的弟子也为数不少。-丁石孙到全国各地视察，几乎都会遇到自己的学生，就是到国外出访，也时常有他的学生赶来看望他或者打电话问候。
作为德高望重的教育家，出任以教育、文化、科学界人士为主体组成的民盟中央主席，丁石孙将如何运筹帐幅、谋篇布局?丁石孙曾经讲民盟要做到三个不变，即政治方向不变，优良传统不变，优势和特点不变；为进一步巩固和完善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制度，围绕经济建设这个中心，为两个文明建设出主意，想办法，做实事，做好事。人们注意到，丁石孙在1996年11月当选为民盟中央主席，过了不到一个月，民盟中央就召开了全国性的教育座谈会。从中可以看出，民盟重视教育的传统继续保持，特点和优势更加鲜明。
就在记者专访丁石孙的前3天，《人民日报》刊登了他在"知识经济与教育观念研讨会"上的发言。他以一个老教师的身份审视高教工作面临的新挑战，提出了"我们今天怎样做教师"的命题。他讲道"我们现在培养的人才是为未来工作的人，其实是有很大难度的。……过去我们培养的是所谓专门人才，比较重视知识，花大量时间把人培养成一进工厂就能开机器的人，可今天不行了。科学技术突飞猛进。我们必须打好基础，挑选一些最基本的知识，年轻人掌握了这个法宝，在将来就可既能创新又能有较大的适应性和灵活性。这是相当重要的。知识面窄是不行的，需要宽一点，'通才'教育是必要的。"他提出"第一。我们虽然是做教育工作的，但千万不要把自己摆在教训人的位置上。第二，世界变化如此之快，我们相互的了解就变得越来越重要。"他的发言，在社会上尤其是教育界引起了广泛关注。
1997年10月，民盟顺利地完成新老交替，政治交接，选举产生新一届中央委员会，平均年龄为55．1岁，比上届下降了6．4岁。他们之中具有大专以上学历和高级职称的分别占99．2％和92．6％。领导中国最大的参政党和这样一支高素质年轻化的队伍跨人21世纪，丁石孙感到充满信心。
"其实，跨世纪只是一种鼓舞人心的说法。从一个世纪过渡到另一个世纪，时间不会发生跳跃，世界也不会发生跳跃。日子仍然是要一天天地过，事情仍然要一件一件地办。只有把每一天的事情认真办好，才能真正实现新的目标。"说到这里，丁石孙的目光更加明亮，他用坚定的语气表达："人类社会总是要向前发展的，我们的后代总会比我们强。我愿意做一块铺路石。"
一个不变的规矩
熟悉丁石孙的人，都知道他有一个规矩，就是每次到各地做调查，他都要与基层盟员开个座谈会，在相互交流和谈心中既了解了各方面的情况，掌握了社情民意，同时也是自己学习和提高的机会。其实，在他任北大校长期间，他就很乐意到老师和同学们中间开座谈会，搞调查，他的校长办公室常常成为中青年教师们高谈阔论的讲坛，而作为听众的他就从中吸取了不少治校良方。
"我喜欢和大家谈心，我愿意和大家成为朋友。"这是丁石孙发自肺腑的心语。这既是尊重人的成长和自由发展的北大精神在他身上的延续，同时也是他人生哲学和教育思想的体现。
曾经有这样一件事：他当北大校长时，因为一个时期学校的伙食不好，有人为此打电话骂他，还有的人给他寄来饭票，请他到某食堂去吃一顿饭。丁石孙意识到，如果老师、同学们的一日三餐问题解决不好，情绪迟早有一天要发泄出来，影响到大家的工作和学习。于是，他专门调了两个人来帮他研究学校食堂工作，他几乎每天都要花一两个小时与他们商量办法，和食堂管理员一起开会。谁也不会想到一位行政事务繁忙、以钟点安排工作的北大校长，会这样具体地来抓学校的食堂，而且和炊事员成了朋友。很快，学校的食堂面貌一新，饭菜质量有了明显提高。直到现在还有人对他说，北大食堂的质量在京城各大学是数得着的。问他有何"秘方"?丁石孙笑着说：解决问题的办法，其实就是引入了竞争机制。
"我喜欢和大家谈心，我愿意和大家成为朋友。"一句坦诚感人的话语，解开了采访时的那个谜：他的办公室为何大敞其门--那是一扇心灵之门，上面分明写着两个大字：诚实--以诚待人。实事求是。
（本文作者：成海）
----摘自《中华英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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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时节的京城，花团锦簇、姹紫研红。走进闹市区中浓荫蔽地的东厂胡同。便寻到了民盟中央那座白色的办公楼。
登上三楼，径直前行。在一间房门敞开的办公室里。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宽大办公桌后的那张鹤发童颜的面孔--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民盟中央主席丁石孙。他正在和这里的几位工作人员交谈。
冒冒失失地走进去，握手、寒暄、落座，采访随即开始。
在无拘无束的氛围巾。端坐在沙发里的丁石孙，不时侧过身来，认真倾听我提出的每一个问题并且声音洪亮地回答。看得出、他对每一个问题绝不敷衍。而那扇房门却始终没有关、偶有民盟的工作人员抬腿而入、走到他身边向他汇报或请示工作。
直到采访结束--丁石孙将我们送出办公室，挥手告别，办公室的那扇门依然没关。
采访提纲上的问题提完了，却一个新问题冒了出来：作为丁石孙这样一位高层领导人、办公室房门终日大开，且在办公时一般不回避任何人。实为少见。那扇敞开的门。便成了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新问题……
人生的第一次转折
历史是一条河。人生也是一条河。在人生的河流中，有波光和涟漪。有生命浪花的飞溅；也有旋涡。有逆流和险滩。在丁石孙71年的生命历程中，他的第一个人生转折、是在他的大学时代。
"说来你们也许不信。从中学到大学，我没有多大的志向。我家并个是人们想象中的书香门第、而是商业资本家。"灿烂的阳光映照存他的满头华发上、让思绪飞回到那个遥远的年代，坦诚的剖白向我们打开了他的心窗……
1927牛、当丁石孙降生到人间时，他的家庭已经衰落。父亲对新生儿的最大冀望，也许就是等他日后中兴门庭，成为一个富有的大商贾。小时候、丁石孙在这个尚不愁吃穿的家庭中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专心读书。然而。他在学校里能做的事，已经超出了父亲的想象。
考入上海大同大学读书时，正是中国最黑暗的时期，读到大学三年级、学生中反对黑暗势力，争取光明自由的斗争此起彼伏。"当时我参加学生运动，并没有共产主义的信念、只是出于一种正义感。在一个腐败的政府统治下。社会不安定，不公平，自己更不会有前途。"在中共地下党领导下、他和同学们罢课、游行，结果丁石孙和一些同学被抓起来，先是被抓到上海公安局同学们闻讯后赶来，包围了公安局，要求释放被捕的同学。公安局又连夜将他们转移到一个外表是花园洋房的特务机关。一个星期之后，丁石孙被保释出来。等他回到学校时，才得知自己已经被大同大学开除了。这件事令父亲十分气恼，斥责他说"我拿钱供你上入学，你却不好好读书!"丁石孙的自尊心极强，在被学校开除以后，他到上海的中、小学校兼课，做家庭教师，寻求经济独立，并且重新报考大学。他先后报考了上海交通大学、杭州浙大学，都没有被录取。有位老师告诉他：南方的大学里都有一份黑名单，是不会录取你的。要考就到北方。那里是傅作义的管辖范围。在老师的提醒下，他报考了清华大学和燕京大学，结果两所学校都录取了他。l948午初秋，丁石孙离开上海，乘海船到天津，再到北平清华。从此，他在这里迎来了新小国的建立，取得了清华大学数学系的毕业证书，一直在北京工作到现在。
"从上海到北京。这是我人生中一次很大的转折。到了清华，我才在段学复等教授的指导下，真正懂得了什么是数学，才开始对数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丁石孙如是说。
从讲坛到政坛
从讲坛到政坛，从教授、校长到民盟中央主席、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是否曾经想过这一次次人生变迁的境遇?是否是历史的选择?
他把头略略扬起、稍加沉思，点点头："说是历史的选择符合实际。""我这辈了有几次人的工作变动。都不是我个人的工作选样、都出乎我的意外。"
l950年，丁心孙从清华大学数学系毕业后，留校任教。两年后全国院系调整，清华大学数学系开入北大，从此他在北大执教。新中国建立后。需要大量的建设人才，过去最多招七八个学生的数学系。一下子招来200名学生。于是毕业仅两年的丁石孙就讲开了大课。由助教、讲师、教授到系副主任、主任，他是一个-个台阶扎扎实实走上去的。"到了80年代初期、学校派人去国外进修。我想自己一辈子除了上大学，没有任何别的学习机会，就申请去哈佛大学，并辞去行政职务，淮备一心一意从事自己的研究。"丁石孙做了这样的选择。
l984年，在他行将回国前的一个月，北大党委书记赴美访问时，找到了丁石孙、告之要他出任北大校长。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丁石孙一点精神准备也没有。就其本心而言。他是打算-心一意做学问的，可是在北大生活了30多年，无论如何是很有感情的。自己到哈佛来做访问学者，不就是要为到北大多做一点贡献吗？于是，他答应了，并从-干就是5年。
如果说从教授到中国最高学府的校长是一次超越自我的转变，那么从大学校长到民盟中央主席，从讲坛到政坛，角色的转换又该有哪些不同?
丁石孙孙爽朗地一笑："教授的最大好处，是行为对自己仗责、挨批评是我自己的事。到民盟当主席，我说话就要考虑、是在代表全体盟员在讲话。两者之间的最大不同点，就是作为一个民主党派的领导人，要有高度的政治意识和政治敏感。"他说："过去我长期从事教学和研究工作，在这方面需要不断学习、补课。提高自己的政治水平和领导能力。"
那么，在角色的转换之间，是否有相通点和共同点呢?
"如果说不变的事情，就是办什么事都得认真。""我有多大的分量，我是清楚的。一个人一生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微不足道。年轻人往往会很狂妄，我年轻时也非常狂妄，总想做点惊天动地的大事。但狂妄、简单并不是什么坏事。有了这种冲动、人才会进取。"
历史乐观主义者
走过7l年的人生旅途、看苍茫大地，观人世沉浮，经历的已太多太多。是否已名利淡薄、荣辱不惊?
在近年召开的全国人大、全国政协会议上，丁石孙无疑是新闻热点人物之一。"两会"新闻中心举行的中外记者招待会，每每邀请他出席、他总是乐于回答中外记者的提问，尽管其中不乏敏感的问题，有时明明知道那是一个设好的"圈套"。但他的坦率、真诚和善解人意、他的儒稚气质和学者风范，都给记者留下了深刻而鲜明的印象。在全国政协大会上，他登上神圣的讲台作大会发言，他的发言在众多的政协委员中引起共鸣、求得共识。并且引起政府部门的高度重视。自1996年11月担任民盟中央主席以后，他以自己的努力工作，赢得了全体盟员的拥戴，在1997年10月召开民盟八届一中全会上，他再次当选民盟中央主席。近年来，丁石孙率团出访，在宝岛台湾和一些国家，都留下了他的身影。担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之后，他的工作更为繁忙。
然而，当人们注目登上颠峰的辉煌时，又有谁知道跋涉者披荆斩棘的艰辛。
丁石孙的一生经历过许许多多的磨难。对于挫折与困苦，他说："我是一个历史乐观主义者。"
50年代后期，那场扩大的"反右"斗争，把年轻的丁石孙卷了进去，受到处分，他在极度的困惑中不得不面对历史的失落，思考数学之外的人生课题。"文革"狂飙骤起，身在北大的丁石孙在劫难逃，屡屡受到错误的批判和极不公正的待遇。如何看待那段惨痛的经历？"当时，北大已经没有了一张安宁的书桌，三尺平静的讲台，我被人监督着去劳动。劳动本身是有益的，所以我在劳动中非常认真。就连监督我劳动的工人也和我成了朋友。后来我当了北大校长。我们仍然是好朋友。在'五七'干校，我做过饭，买过菜，干得也很认真。因为劳动本身和我受到的不公正待遇是两回事。只要让我做一点事，我就要认真地把它做好，并且能够从事物本身中寻找到乐趣。"
一次次的磨难不仅祸及于他，还殃及他的至爱亲朋。在各种风浪中，该有更加坚定的生活勇气。以至他的夫人能够这样说：我这辈子经得起各种折腾!同样是一位历史乐观主义者。
对于人们的误解甚至歪曲，也能泰然处之吗?
1988年初，担任了5年北大校长、年满60岁的他主动向国家教委提出辞呈，并两次写信给国务院分管教育工作的领导人。时任国家教委副主任的朱开轩听到他的请辞电话后，第二天一早就赶来北大，到丁石孙家中探访，告诉他："这个问题不是我能决定的。"由于多方面的原因，直到1989年8月，丁石孙的辞呈才被批准。不知内情的人，误将1989年春夏之交发生的那场政治风波同丁石孙的调离联系起来，以讹传讹，流布甚广。在此之前，丁石孙从未向外做过解释，只是这次在记者的一再追问下，他才道出了这段鲜为人知的内幕。
诚实的品格
您的工作信条是什么?
"诚实。"丁石孙不假思索，脱口吐出了这两个字。"说实话，做实事，最不喜欢说假话，说空话。"无论是他当教授、当校长，还是现在他当主席、当副委员长，诚实的品格始终贯行其间。
在北大当校长的5年，也许是他最难忘的一段人生历程。
"我当校长的头一天就宣布：第一，不要希望我有三把火，火早就烧光了。第二，通过我所做的工作，使下一任校长比我的工作容易些，那样就好了。可是后来的情况并不是这样。""我还曾说过，学校发展的惟一出路是改革。5年之后、改革的成效甚小。"难道这就是他对自己那段工作的评价?
"曾经有人问我，你最着急的是不是怕学生闹事?我说，学生闹事只有几天时间，最着急的是钱太少了。在2万多人的北大当校长，我曾开玩笑说，我不是当校长，而是当市长。这是中国的特殊情况决定的。"
为了推进北大的改革，促进北大的发展，丁石孙的工作总是按钟点来排的，他的确下了很大的气力，北大方正的快速顺起就是其中一例。这个项目的立项早在1974年8月，当时的周培源校长是项目的负责人。后来，北大研制出计算机--激光汉字编辑系统，并与山东的一家企业搞联合开发，制造出一台设备，能卖上百万元，可是北大才拿一万元。
丁石孙想，主意是北大的，技术是北大的，为什么不能自己生产?他和几位副校长一商量，取得了共识，下决心自己干。于是，从北大动员一批人来做这件事，成立了北大新技术开发公司(北大方正的前身)。丁石孙明确表示，公司和北大的关系不是行政关系，公司里的人也不是国家干部，完全按照企业来管理。这种机制的建立。对北大方正的发展起了重要的推动作用。"现在回过头来看，当时这样做是对的。"丁石孙肯定地说"北大方正的成功，是由于汇集了数学系、物理系、中文系的优秀教师。发挥了文理科结合的优势，并且有了一条适应市场的发展路子。"以北大方正为龙头，中国印刷业告别了铅与火，跨入了光与电的时代。
丁石孙的诚实使每一个接触他的人受到感染。在他担任全国政协常委、政协教文委常务副主任期间，曾亲率调查组到贵州考察贫困地区基础教育情况。"贫困地区的贫困程度，在北京是很难想象的，那里基础教育落后的情况引起我们的极大忧虑。我知道还有更贫困的地方，没有路，不通车，像我这个年纪的人是爬不上去的。"既有更大的担忧，也有无奈的遗憾，但他并没有失望。在全国政协大会上。他就贫困地区如何普及九年制义务教育问题作了发言，立即引起广泛的共鸣和政府有关部门的重视。来自香港的一位政协常委，当即表示每年提供20万元，交给丁石孙捐助贫困地区发展教育，几年来从未间断。后来，贵州省的同志给他寄来了照片。令他欣慰的是，在那些他曾考察过的贫困地区。由于各方的共同努力，局面已经有了不小的改观。他说："民盟在重视基础教育方面有着光荣的传统，很多老前辈都曾为此做出过不懈的努力。我们今后要继续坚持下去。尤其是我，更要为此尽心竭力。"
谈到实施科教兴国战略，丁石孙显得十分兴奋。他说，党和国家对科学教育事业十分重视。现在朱镕基总理亲自担任国务院科教领导小组组长，表示将在科教方面增加投入，这对于国家的发展是很重要的。同时，全国人大常委会加快立法步伐，加大执法检查力度，这都将保证和推进科教兴国战略的实施。
面对跨世纪的命题
丁石孙是我国著名的数学家，在代数、数论、组合数学等方面有着很高的造诣，先后编纂出版了《高等代数》、《线性移位寄存器序列》、《代数学引论》、《数学与教育》等多部教科书和专著，其中《代数学引论》、《高等代数》分别荣获国家优秀教材特等奖和优秀教材奖；并发表了许多论文，译有多部数学专著。近十几年来，他致力于培养高级数学人才，已培养了博士研究生多名。硕士研究生十余名。他当年的学生如今已成为国内外数学界的骨干；在两院院士中，他的弟子也为数不少。-丁石孙到全国各地视察，几乎都会遇到自己的学生，就是到国外出访，也时常有他的学生赶来看望他或者打电话问候。
作为德高望重的教育家，出任以教育、文化、科学界人士为主体组成的民盟中央主席，丁石孙将如何运筹帐幅、谋篇布局?丁石孙曾经讲民盟要做到三个不变，即政治方向不变，优良传统不变，优势和特点不变；为进一步巩固和完善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制度，围绕经济建设这个中心，为两个文明建设出主意，想办法，做实事，做好事。人们注意到，丁石孙在1996年11月当选为民盟中央主席，过了不到一个月，民盟中央就召开了全国性的教育座谈会。从中可以看出，民盟重视教育的传统继续保持，特点和优势更加鲜明。
就在记者专访丁石孙的前3天，《人民日报》刊登了他在"知识经济与教育观念研讨会"上的发言。他以一个老教师的身份审视高教工作面临的新挑战，提出了"我们今天怎样做教师"的命题。他讲道"我们现在培养的人才是为未来工作的人，其实是有很大难度的。……过去我们培养的是所谓专门人才，比较重视知识，花大量时间把人培养成一进工厂就能开机器的人，可今天不行了。科学技术突飞猛进。我们必须打好基础，挑选一些最基本的知识，年轻人掌握了这个法宝，在将来就可既能创新又能有较大的适应性和灵活性。这是相当重要的。知识面窄是不行的，需要宽一点，'通才'教育是必要的。"他提出"第一。我们虽然是做教育工作的，但千万不要把自己摆在教训人的位置上。第二，世界变化如此之快，我们相互的了解就变得越来越重要。"他的发言，在社会上尤其是教育界引起了广泛关注。
1997年10月，民盟顺利地完成新老交替，政治交接，选举产生新一届中央委员会，平均年龄为55．1岁，比上届下降了6．4岁。他们之中具有大专以上学历和高级职称的分别占99．2％和92．6％。领导中国最大的参政党和这样一支高素质年轻化的队伍跨人21世纪，丁石孙感到充满信心。
"其实，跨世纪只是一种鼓舞人心的说法。从一个世纪过渡到另一个世纪，时间不会发生跳跃，世界也不会发生跳跃。日子仍然是要一天天地过，事情仍然要一件一件地办。只有把每一天的事情认真办好，才能真正实现新的目标。"说到这里，丁石孙的目光更加明亮，他用坚定的语气表达："人类社会总是要向前发展的，我们的后代总会比我们强。我愿意做一块铺路石。"
一个不变的规矩
熟悉丁石孙的人，都知道他有一个规矩，就是每次到各地做调查，他都要与基层盟员开个座谈会，在相互交流和谈心中既了解了各方面的情况，掌握了社情民意，同时也是自己学习和提高的机会。其实，在他任北大校长期间，他就很乐意到老师和同学们中间开座谈会，搞调查，他的校长办公室常常成为中青年教师们高谈阔论的讲坛，而作为听众的他就从中吸取了不少治校良方。
"我喜欢和大家谈心，我愿意和大家成为朋友。"这是丁石孙发自肺腑的心语。这既是尊重人的成长和自由发展的北大精神在他身上的延续，同时也是他人生哲学和教育思想的体现。
曾经有这样一件事：他当北大校长时，因为一个时期学校的伙食不好，有人为此打电话骂他，还有的人给他寄来饭票，请他到某食堂去吃一顿饭。丁石孙意识到，如果老师、同学们的一日三餐问题解决不好，情绪迟早有一天要发泄出来，影响到大家的工作和学习。于是，他专门调了两个人来帮他研究学校食堂工作，他几乎每天都要花一两个小时与他们商量办法，和食堂管理员一起开会。谁也不会想到一位行政事务繁忙、以钟点安排工作的北大校长，会这样具体地来抓学校的食堂，而且和炊事员成了朋友。很快，学校的食堂面貌一新，饭菜质量有了明显提高。直到现在还有人对他说，北大食堂的质量在京城各大学是数得着的。问他有何"秘方"?丁石孙笑着说：解决问题的办法，其实就是引入了竞争机制。
"我喜欢和大家谈心，我愿意和大家成为朋友。"一句坦诚感人的话语，解开了采访时的那个谜：他的办公室为何大敞其门--那是一扇心灵之门，上面分明写着两个大字：诚实--以诚待人。实事求是。
（本文作者：成海）
----摘自《中华英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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