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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在数学颠峰的院士伉俪
——民盟盟员、中科院院士谷超豪、胡和生印象

来源:中国民主同盟网站 http://www.mmzy.org.cn [大] [小] 2004-08-05

张光武                

在我的印象中,在中国微分几何学派领衔人物苏步青的苏门师生中,富有文才诗情的至少就有三人,苏步青本人,苏步青院士的弟子谷超豪院士,谷超豪院士的弟子李大潜院士。

须弥芥子,大千一苇。有这样一些人,当你站在他们面前时,你看到的,既有科学家的格物睿智,又有诗人的如水气质,这时你的感觉,有如黄山眺巅,有如雁荡观瀑,身临其境,你怎能不感受到一种发自心灵深处的震撼,又怎能不由衷赞叹人类之浑若自然的伟大瑰丽?
作为一个具有诗人气质的数学家,荣膺2002年上海科技功臣称号的谷超豪院士在生活和事业中完全属于那种静若处子、动如脱兔的类型。从外表看,谷超豪显得十分文静,甚至给人一种柔弱的感觉,但是一旦投身科研,他却具有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超乎寻常的激情。最了解谷超豪,欣赏谷超豪这种性格的,我想至少有两个人,一个,是他的恩师苏步青;另一个,便是跟他相伴相守了半个世纪的夫人,也是他事业上的忠实伴侣,著名女数学家胡和生院士。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走进了这对院士伉俪的世界。

数学大师和他的书房

第一次领略数学大师的格调和情趣,是在6年前,1997年的初春。

我记得那是一个和煦的春日,下午4:30,我如约走进华东医院谷超豪的病房。被国际同行誉为"一位向难题进攻并解决难题的偏微分方程专家"的谷超豪院士和他的夫人胡和生院士在那里等着我。

那一年,谷超豪病得不轻,他患了面瘫。

后来我知道,从年轻时起,谷先生的体质就一直很差,十一岁时,他的父亲和从小领养他的婶母相继因病故世,从十三、四岁开始,几乎每个月,他都会打上一个星期左右的摆子,那时正逢抗战,国难当头,兵荒马乱,平民出身的谷超豪在营养上自然跟不上,病体的恢复也慢。在他哥哥谷超英(后改名谷力虹)的影响下,这个不到13岁的孩子投身抗日的洪流,离家参加抗战宣传队,写壁报,演活报剧,并成为温州中学"五月读书会"的骨干成员。14岁那年,谷超豪在家乡温州加入了中国共产党(50年代,他和夫人胡和生都又成为民盟的一员)。他几乎一直马不停蹄地在向前跑,从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在浙江大学时,他是学生会常务理事,是学生运动的中坚骨干,又是著名数学家陈建功教授"复变函数论"和苏步青教授"综合几何"课上最用功的学生,当时浙大大的壁报上曾有过一条醒目的标语:科学+民主=谷超豪。温州刚刚解放,他就担任了中国科协温州分会的党组书记。谷超豪说,年轻时,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他曾经认为,自己能够看到2000年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进入90年代,谷超豪生过两次大病,这次面瘫之外,还有一次,是一种综合症。谈起那次发病,胡和生院士还有一种谈虎色变、心有余悸的感觉。她的语气显得急促,而且是直接切入话题。一种再寻常又再真挚不过的夫妇之情。

"那次,他的血压骤升至200/130,外部表状是牙关紧闭,面色发青,大小便失禁。"一边回忆着,一边,胡和生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丈夫。爱之护之怜之,分明到了无微而不止哪!

当时他正在温州,温州大学请他做校长。学校上正规了,但他仍很投入,事无巨细,全身心地,就象对待他挚爱了一辈子的数学。

后来,问题就来了,一场大病。差不多有三、四个月,他一直睡不安稳,半夜会突然醒来,而后就是睁着眼睛等天亮。服了一段时间的药,靠着意志的力量,靠着爱妻胡和生的关爱护持,他终于挺了过来。

是啊,人都珍惜、热爱自己的生命,但对于科学家而言,一旦离开了他所挚爱的学问和事业,生命也便失去了其重心所在。

在我的直感中,谷超豪就是那样一种人,他是为了他所挚爱的事业,为数学而活着的,他的生命属于数学,属于全人类的科学事业。

可以说,这是1997年初春的那个下午,我走进谷超豪的病房时所产生的第一感觉。此后,好些年过去了,这种感觉始终都萦绕在我的心际,有增无减。

至今我还感到,那天我走进的简直就不是一间病房。不是,绝对不是我们从来印象中的那种病房。那是一间书房,一间"改装"过了的书房。在向我们迎来的谷先生和胡先生的身后,在那张覆着白色床单的病榻上,竟层层叠叠地垒起了,横看成岭侧成峰的一排"书山"!
一瞬间,我恍然明白了,这应该就是谷先生的书房,一间他即便在患病之中也一刻须臾不能离开的,穷究数理的具有特殊意义的书房。一瞬间,许多过去仅是耳闻的关于谷先生和胡先生的轶闻一下子由我亲眼得到了印证。

可是,当时的谷超豪毕竟是一位患着"面瘫"的重病号哪!

不知情者,也许会悄悄埋怨胡和生,说她太依着谷先生,由着谷先生的性子,忘记了做妻子,做太太的责任。可在我看来,正是在这件事上,可以看出胡先生对谷先生的真爱,这是一种相知甚深、朝凡脱俗的真爱呀!

数学世界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造化多趣,造化用情。中国数学界有了一个谷超豪,又加上了一个胡和生。这对院士伉俪的经历和故事分明为中国的数学世界平添了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跟谷超豪一样,胡和生也是出自当代数学大师苏步青的门下。她是1952年浙江大学数学系研究生毕业。现任复旦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1991年11月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比谷超豪晚了10年。

胡和生出生在一个丹青世家。祖父胡炎卿是与吴昌硕、王一亭、程瑶生齐名的沪上四大名家之一,父亲胡伯翔也是一代画家和摄影家。胡和生读小学5年级那年。日军占领南京,家中祖父珍藏的古画和珍品被洗掠一空,又因不从日寇对他的拉拢和迫害,险遭不测。于是举家迁往上海,闭门谢客,不再作画示人,对日寇更是谢绝门外。此事在胡和生的心中留下至深的印象。

太平洋战事后,上海租界也成为日人的圈地。铁蹄之下,哀鸿遍野。时胡和生家居环龙路(今南昌路),对街的法国总会(今科学会堂)已成日军巢穴。一街之隔,日人站在平台之上,便可尽览对街民舍。胡家兄弟姐妹7人,女孩5人,一家人自是心惊胆战,白天黑夜都拉上窗帘,以防如狼似虎的日寇夺门而入。国家不富强,人民就要受欺凌。胡和生从那时起就萌生了科学救国的意愿,立志自强不息,奋发读书,以求报效祖国。

中学毕业后,胡和生选攻数学。至大学毕业,已是红旗高展,上海解放。她放弃了去同济大学担任助教的机会,她希望继续深造,读研究生。这一年,她同时收到北京大学和浙江大学的录取通知。她仰慕苏步青是一代几何学大家,选择了浙大。
一代教学宗师苏步青点拨之间,经纬分明。胡和生甫入其门,苏师即令她在讨论班上作报告,胡和生一曲入拍,且经得起数度提问,第一次报告便获苏步青激赏。响鼓更须重锤,苏师继令她阅读国外数学刊物上的最新论文,文章往往长达数十页至百页,语种广涉英、德、俄,其中第一篇就是著名意大利数学家莱维.齐维坦的英文名著《绝对微分学》。胡和生本属娇弱之身,白天工作之后,已是精疲力尽,至夜难以为继,于是她只能在入夜之时先睡上一觉,至半夜时分再披衣起床,在灯下继续攻读,日以继夜,冬去春来,凭借自身的刻苦努力和由此激发的悟性,凭借前人和后人们都会走过的那条漫长的反复推理、反复体会的治学道路,胡和生硬是把那累案累牍的各种文字的论文读薄了,读通了,读懂了。苦尽甘来,她的第一篇创造性论文《流形上多重共轭仿射联络》问世后,前苏联一家数学评论杂志作了介绍,前辈数学家陈建功评价说;"有了这第一篇,好好干,就会有第二篇,第三篇"。胡和生在数学世界的征程中迈开了大步。当时,苏步青在中科院数学所兼职,在其推荐下,胡和生成为数学所的实习研究员,开始了她的研究生涯。

1952年院系调整,苏步青率门下弟子来到复旦大学。胡和生锐意求进,在放射联络空间、超曲面变形理论研究上多有建树,发表了10余篇论文,受到国外数学评论界的重视。

1957年,胡和生和谷超豪喜结联理。这是两位当代数学家志同道合的结合。婚前,他们同为苏步青门下两大得意弟子,婚后,更是比翼齐飞,在各自的研究和教学领域里独领风骚。

1958年,否定、批判基础研究的左倾思潮干扰了数学界,胡和生也被波及,一时间,她和数学宗师陈建功都成了众矢之的,成了"走白专道路"的典型。这位倔强的科学女性在压力面前并未气馁,反倒更为进取,说她理论脱离实际,她就努力去做到理论结合实际,在那段时期,她学习了弹性力学、量子力学和广义相对论等领域的知识,还和原子能系的几位教师合作,开展了群论和核谱的研究,又学习齐性黎曼空间几何学和群表示论,进入了黎曼空间运动解空隙性的深入研究,得出了决定黎曼空间运动解的全部定隙性的有效办法,并确定了前面8个定隙,完成了这一当时几何领域的热门课题,解决了意大利著名数学家福比尼在20世纪初提出的问题。

1974年,著名物理学家、诺贝尔奖得主杨振宁访问上海,开始了与谷超豪、胡和生等人就规范场问题的多次合作研究,并联名发表了《规范场理论的若干问题》等论文,取得了极有意义的成果。

50多年来,谷超豪在微分几何、偏微分方程和数学物理三个领域的贡献至为辉煌。1953年,在苏步青的建议下,谷超豪从浙江大学转到复旦大学,以进一步发挥他在数学研究上的才能。1957年,谷超豪赴莫斯科大学力学数学系进修,仅用了2年的时间,就在变换拟群的研究方面取得突破性的成果,于1959年6月获得物理--数学科学博士,在前苏联学位制度中,这是要求非常高的一个学位。其后,他在国内外先后发表了120余篇数学论文,并应邀在美国、墨西哥、德国、法国、意大利、日本、英国、前苏联和保加利亚等国举行的10多次国际会议上做大会报告。他总结了规范场的研究成果,写成专著《经典规范场理论》,世界著名的《物理学报告》用整整一期的篇幅刊登这一专著,并在英文全文之前刊印了一份中文摘要,这是谷超豪首次在外国科学期刊上看到自己祖国的文字,这自是令他兴奋不已。20世纪60年代,谷超豪把主要精力用于偏微分方程饿研究队伍的建设,在5年的时间里,在双曲型和混合型方程研究领域取得了世界领先的成果,同时还培养了一批年轻的学者。数十年间,他撰写、编写了大量的专著和教材,如《齐性空间微分几何》、《孤立子理论的运用》、《数学物理方程》等。1978年,他的《规范场的数学结构》获得全国科学大会的嘉奖。1980年,他当选为中科院院士。2年后,1982年,以他为首的偏微分方程和规范场两个研究项目分获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和三等奖。1985年和1986年,以他为首的研究项目《调和映照与规范场》、《混合型偏微分方程及其应用》又分获国家教委科学技术进步一等奖。1995年,他获得第二届华罗庚数学奖和何梁何利基金奖。1996年,他又获柏宁顿孺子牛杰出奖。2001年,他众望所归,获上海市科技功臣大奖(共两名)。他还先后出任复旦大学副校长、研究生院院长、复旦大学数学研究所所长、中国科技大学校长,中国数学会副理事长、上海数学会理事长和国家重大基础研究项目(攀登计划)"非线性科学"首席科学家。他的杰出成就也获得了国际数学界的公认,1992年,他应邀出席法国科学院士大会,肖盖院士在大会上称誉他具有"独特、高雅、深入、多变的风格",是"一位向难题进攻并解决难题的偏微分方程专家"。

进入80年代以后,胡和生在自己的研究领域也是硕果累累,她在质量规范场、引力场中规范场的静态解和规范场的团块现象等方面的研究受到国际数学界的重视,她多次出现在法、德、意、瑞、日的国际数学大会讲台上。美国理论物理学家德赛在他的论文中评价胡和生是"第一个发现了在经典场论中不连续性的显式事例"。数十年辛勤耕耘的结果,是一代一代数学英才,是80多篇科学论文,两大部学术专著。1991年11月,胡和生被选为中科院院士,成为中科院数学方面唯一的女院士。2002年在北京召开的世界数学家大会上,胡和生应世界妇女数学组的邀请,作艾米.诺特讲座报告。该讲座系为纪念世界伟大女数学家艾米.诺特而设立,自1994年起,每4年邀请一位世界知名女数学家作讲座报告。胡和生在国际数学界的知名度可见一斑。

每个成功的人士后面,通常都有一个成功的幸福的家庭。天公作美,谷超豪和胡和生这两位成功的数学家,志同道合,携手并进,建立了一个幸福的和谐的家庭,数十年历经风雨而感情弥笃,且在各自的研究领域独领风骚,珠联壁合,相映成辉,造就了中国数学界一段难得的百年佳话。

相濡以沫 患难更见真情

谷超豪曾自谓,自己此生,与国家、民族的命运息息相依。

还在孩提时代,父亲就将他交托早年守寡、没有子女的婶母抚养。婶母善良的人格在他心里留下至深的影响。11岁时,抗战全面爆发。他的少年时代经历了民族解放斗争风雨的洗礼。他的党龄,从不满14岁时便已开始。他对自己一生的自勉是:以国家、民族利益为己任,一生追求,便是使自己的祖国富强起来。

其实,谷超豪和胡和生这个爱国的数学家庭之命运,也是与国家、民族的命运息息相关。

1958年,谷超豪和胡和生新婚不久,谷超豪便远赴莫斯科深造。其时国内正值大跃进年代,提倡知识分子又红又专,凡业务尖子都被划入"走白专道路"之列。胡和生自认为自己走的是又红又专的道路,却遭人否认,她研究的是纯粹数学,有人便扬言要拔她的"白旗",令她一时百口难辩。那年她提出赴莫斯科探亲,虽然已被批准,却也有人反对,原因便是她走的是"白专道路"。学校领导慧眼识才,谷超豪14岁加入共产党,政治过硬,业务也过硬,胡和生去看望他,有何不可?于是胡和生终于如愿成行。

久别的数学家夫妇相聚在莫斯科火车站,谷超豪见到爱妻,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

"怎么瘦成这样?"

胡和生淡然一笑。所有的委屈和辛酸都融化在夫妇重逢的喜悦之中。她不想让艰难攻关的丈夫为她分担不快。

异国一月,胡和生备加珍惜,除了关心丈夫的生活起居,她也跟谷超豪齐头并进,一头扎进书堆。在这段时间里,她硬是读完了几大本有关广义相对论、弹性力学的英、俄文学术专著。其间,她还抓到一个机会,跟谷超豪的导师拉舍夫斯基作了一次难忘的学术长谈。夫唱妻和,砥砺共进,从那时起,他们就奠定了共同生活的基调。

1966年,文革祸起,谷超豪受到冲击,他和乃师苏步青一样,也被列为"反动学术权威"、"修正主义分子",造反派要他交代问题,不准回家。

胡和生孑然一身,日子一样不好过。造反派要她揭发谷超豪。

要我说谷超豪解放前的事情,那时我根本不认识他。他11岁就投身革命,14岁入党,这都明明白白写在档案里,你们可以去查嘛。

胡和生很硬。坚强,刚毅,这是她历来的性格。

其实,作为妻子,她又很担心。她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谷超豪。

那时,谷超豪被关在学生宿舍。胡和生让人传递消息给谷超豪。

"我没有什么。"

所有的话,所有的意思都包含在里面了。

后来,形势渐渐缓和了一些。胡和生有找机会,利用散步,跟谷超豪走在一起,讲几句话,为他打打气。

相濡以沫,患难更见真情哪!

2000年,时值初春,寒意料峭。我偕民盟上海市委《风雨同舟肝胆情》电视教育片摄制人员去复旦大学数学所,与谷先生晤谈良久,获教多多。握手话别时,我发觉谷先生的手很凉,便说:

"天气凉了。您要多加点衣服。"

"没有关系,我刚才去晒被子,衣服穿少了一点。"一脸的恬淡。这就是我们的谷超豪院士,名闻遐迩的国际级数学大师哪!

其时,胡和生院士正生病住院。可以想见,几十年来,这对院士伉俪就是这样相濡遗墨以沫地走过来的。

巴黎和诗的故事

诗是人类智慧和感情的至高表达之一,也应该是本篇数学家伉俪故事的高潮。

记得那天关于巴黎、关于塞纳河与诗、关于露天咖啡吧和啤酒的话题,是胡和生最早主动提出的。

"好吧,就谈谈我们师生三代在巴黎相聚的那一段吧!"

谷先生和胡先生显然对那座为文学家和诗人摇篮的世界都市情有独钟,对他们师生三代在巴黎的邂逅相聚殊难忘怀。

就这样,那天,一段关于巴黎和诗的故事,由一对年届七十岁的科学家夫妇嘴里娓娓道来。

那是21年前,1982年。那一年,苏步青先生应法国著名数学家李翁斯教授之邀,在李大潜先生的陪同下来到巴黎,其时,谷超豪和胡和生夫妇也同时从德国到了巴黎。师生三代相聚在塞纳河畔,那本身就是太诗意不过的人生际遇,故事的美丽自不仅于此。那时,谷超豪和胡和生夫妇常在黄昏落日时分去巴黎圣母院一带散步,有时,就会坐在街头的露天咖啡座,沐浴着落日的余晖,轻轻地啜饮着那散发着清新泡末的法国啤酒,惬意地浏览着那变化无穷的游人和街景。90年代初,我也曾居住在临近巴黎圣母院的第5区,跟谷、胡二位深具同感的是,我知道,那一带应该说是巴黎最美的地段之一。而对于谷先生和胡先生来说,那一带又是做完研究工作后最理想的休憩所在。于是,就在那里,中国数学界素负盛名的苏门师生三代,在富有诗意的塞纳河畔,面对天地美景,以诗佐酒,互致酬答,成就了学界诗坛的一段佳话。其中,苏步青先生的那首脍炙人口的《同谷超豪、胡和生、李大潜游巴黎》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写成的。诗曰:

万里西来羁旅中,朝车暮宴亦称雄。家家塔影残春雨,处处林岚初夏风。杯酒真成千载遇,远游难得四人同。无须秉烛二更候,塞纳河边夕阳红。

10年以后,1992年。又一次地,谷超豪一个人重游巴黎。在这10年间,他和夫人胡和生曾多次访问巴黎。法国同行十分重视这对中国数学家夫妇的研究工作。法国科学院还曾专程邀请谷超豪参加院士大会,在全体院士面前对他本人和他的研究工作作了介绍,在法国同行的眼里,这位了不起的中国数学家在几何方程、规范场方面都作了极为深入的研究。

1992年那一次,谷超豪仍抓紧在巴黎的逗留时间,在科研上又取得一个新的突破,他找到了高维空间的孤粒子解。那一天,他显得很兴奋,独自一人,又来到了塞纳河畔,他和夫人胡和生经常盘桓流连的巴黎圣母院那一带,也许,是一种思乡思亲情愫陡然而生;也许,是落日、晚霞,游人、街景和那扑面而来的清新空气令他触景生情;总之,他忽然想起了10年前,也是在这里,也是这样一个令人怡然而乐的黄昏,他的恩师苏先生写下的那首四人同游巴黎的诗,于是,一时间,他诗情汩汩,不能自已。

"超豪,你找一找那首诗--"那是夫人胡和生的"画外音",显然,她对谷先生的那首诗也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我能背得出。不过,我一直没有好好学过平仄,严格说来,不能叫诗。"谷先生说话时,态度和语气总是那么平和,那么谦怀若谷。

于是,这位数学大师在床褥上铺纸挥毫,为我们从容写来。

此行不觉独行苦,但忆昔行四人间;埃菲金光壮夜色,塞纳银波逐晨钟。灯影穿梭天桥下,飞车织网地道中;不羡花都繁华地,多重孤子上夜空。

数学大师也是诗人。

谷超豪、胡和生的恩师苏步青的诗才在当今学界是人尽皆知的,无独有偶,他最得意的门生谷超豪,也是一位充满汩汩诗情、滔滔文才的数学奇人。其实,综观宇内,就近而言,自爱因斯坦始,凡有大成就彪柄史籍的大科学家,几乎无一不与文学音乐有不解之缘。说到底,那些镶嵌在天之涯、海之角的科学皇冠上的颗颗璀璨明珠,自是与一般毫无如诗激情的匠人辈无缘交臂的。

可以说,如同一生从来没有离开过数学研究一样,谷超豪和胡和生双宿双飞的一生也从来离不开诗,这是因为,在他们的眼里,数学就是人生,数字、符号都是充满生命活力的精灵,对着这些美妙无比的精灵,总能让谷超豪心醉神驰,不能自已,诗情勃发;而他诗作的第一读者和感受者便是他的良友爱妻胡和生。有意思的是,每每在谷超豪事业的阶段性时刻,他总会用诗和诗一般的语言精警自己,且常诵不辍。而在世人眼里,谷超豪的这些发自生命深处的诗句,又常常是文情并茂,底蕴不凡,虽反复玩味,终难忘却。

人言数无味,我道味无穷,良师多启发,珍本富精蕴。解题岂一法,寻思求百通。幸得桑梓教,终生为动容。这是他视数学为生命且不忘师恩、锐意求进的自况。

上得山丘好,欢乐含辛苦,请勿歌仰止,雄峰正相迎。这是当他处在事业突飞猛进之时对自己的自勉自励。

数苑从来思不停,穿云驰车亦有成。这是当他接任中国科技大学校长后,处校务繁忙之际仍坚持数学研究的自我写照。

人生几何学几何,不学庄生殆无边。这是他年逾七旬仍无意在事业上走下坡路的心况之表露。

其实,数学大师谷超豪和胡和生伉俪成功的众多原因中,有一点是不能忽视的,那就是他们与乃师苏步青共有的、无与伦比的数学家的诗人气质。而正是这样一种瑰丽多姿的诗人气质,令他们无数次地在国际数坛建立奇勋,在参悟自然几何的同时也在解读和演绎着美丽多姿的人生几何。

学者高雅,智者多变。这一称誉,谷超豪和胡和生伉俪当之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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