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国石油天然气普查勘探领域累建功勋的地质学家朱夏,幼承家学,10余岁即开始写作诗词,著有《朱夏诗词选集》。前几日我翻看这本书,无意间读到《失夏》诗一首:“铮铮脊骨何尝断,小小头颅幸尚留。从此金陵无酷暑,送春归后便迎秋。”朱夏创作这首幽默诗的缘由是:1981年,南京《新华日报》刊载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名单,将朱夏的姓名误植为“失夏”;朱夏读到报纸,见自己的“朱”姓被搞断了脊骨,不怒不恼,欣然作了此诗。朱夏处事境界悠然如是,可知其人意境之深也。
一位钟姓汉语教授曾对我讲过一个笑话:一位初学汉语的外国留学生,刚听他讲了意境在古诗词中的美妙之用,看到书中有两生字,便与另一位留学生讨论起来:“你认识这两个汉字吗?看这两个汉字的字形,我好像突然增加了审美深度,人在‘月’旁,‘月’旁有‘光’,仿佛置身于月亮旁边,感受着皎洁的月光。天涯共此时,起舞弄清影,真的好有意境啊!这是一个有哲学意味的词语。”另一留学生端详了半晌,喃喃地说:“依我看,这是‘膀胱’二字……”
我听后,哈哈大笑。古诗里的意境,被医用词语“膀胱”打败了。钟教授又说:“不过,这个外国留学生真的挺可爱。能以联想和想象解析奇妙的汉字,实属难能可贵。他是想找出‘见于字外’的虚境,虽生硬,但有点儿意思。”
意境,有时真的不需多说,只需用心体会。体会,就是置身在那情境里,用心去悟。记得有年冬天,我住在云南大理的一家古民宅里,想亲眼看看大理最有名的四大景观“风花雪月”。那天晚上,本来月亮好好地挂在院子东边的树梢,我泡上一杯陈年普洱,手捧老式暖炉,在院子正房中读着一卷线装书。在院子偏房里住着的一位绅士模样的英国男人坐在壁炉边,冲一杯咖啡,看一本自带的小说。晚9时许,忽然狂风怒吼,云遮银盘。苍山之雪似乎要把遮月之云驱散似的,雪借风势,风令雪散,搅得院中古树枝头的积雪纷纷扬扬而下,天上云月之争还在上演。我和那个英国人心有灵犀地跑到院中,默默观赏这一美景,什么也没说。狂风过后,我们相互致意,又各自回到自己屋里,看自己的书。这便是一种无需语言沟通的意境之美吧。
意境是开悟的道场,人与境会,意境方能驶达。面对一座山,李白说“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辛弃疾说“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陶渊明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不同情境的山,因不同诗人的心之所思,而呈现不同的意境。
我总记得这样的意境:父亲站在老家的田埂上,那沉默的身影,如同他坚守了数十年的那片土地。他弯腰抓起一把田野里的土,指缝里有与土壤亲近的记忆。秋光静静地洒下来,照在父亲身上。我和父亲一同坐在田野边,耳边只有低低的虫鸣。“土地是农民的根啊!”父亲的话依稀在耳边,像故乡村东小河的影子忽隐忽现……意境,与过往情怀、经历心悟相关,更与环境相连。大而抽象的意境,是一种氛围,需体悟,一时怎么也说不清。
“呼呼呼”,田野起风了。风掠过防护林的林梢,却没有摇撼到父亲眼里对这片土地的赤诚。每一棵稻苗都知道劳作之人的心灵温度,因为这种温度投注到了每一颗籽粒上。灌浆的嫩液,已在它们枝头胀满,就像父亲身体里涌动着对土地的朴素感情一样。虽看不见摸不着,却层层缕缕浸润在我的心里。对土地无以复加的遐想,因神思天外,那种境界,又深又远地扩展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