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大秧歌扭得真好,里面哪有女的,都是男的当丑,也是男的包头。男的个儿高,那时候也很少有胖子,身材都好,加上长相也挑了又挑,再包上头特别像一个个好看的大姑娘。包头的扭得要稳当,当丑的扭得要欢实,会扭的好丑能把包头的“斗”得脸通红。

大秧歌要想扭得好,最重要的是里面的动作花样要多。扮狮王的俩人扭起来,狮子身上的毛直抖。还有“跑旱船”的仨人,头前儿一位,中间儿一位,后边儿一位。船真的像在水上走着一样,两个人抬起来扭,特别带劲儿。还有四个踩高跷的,动作真是利索。

大秧歌还要有五花八门的各种角色,唐僧、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白娘子、许仙,阔大爷、小老妈、傻柱子……阔大爷拄个文明棍儿,小老妈手拿个大烟袋,耳朵上挂两个红辣椒,小老妈扭得咋样,看看红辣椒咋晃荡就知道了。

我们屯子有那么几个大姑娘还有小媳妇,一听锣鼓点儿人就站不稳了,腿脚就随着动起来。秧歌扭完离开本屯去外屯,她们还要跟去看,大秧歌啥时候不扭了,她们啥时候黑灯瞎火地回家,瘾头子那叫一个大。那年头儿也没啥热闹,不像现在有手机、电视、电脑,那时正月没什么娱乐,也就有个大秧歌,所以老百姓很欢迎它。

我们这儿分过街秧歌和场子秧歌两种。过街秧歌只在大街上扭,一走一过,简单一些,但也挺好,能看到整支队伍。场子秧歌除了扭秧歌,还会打个场子,演一段小戏。秧歌队带头的,大伙儿都叫他“沙公子”,他是大秧歌管事的。他说上谁家扭去就上谁家,啥时吃饭啥时回家,都是“沙公子”说了算。

听说最早的、真的“沙公子”是河北人。老沙家闯关东,到关外正赶上过年,老头老太太、五儿五媳,一大家子人就全员上阵,以扭秧歌谋生。老沙家的三儿子,能说会道,善于沟通,四处张罗联系演出,讨要赏钱、粮米,人称“沙公子”。后来秧歌队负责的就都叫“沙公子”了,他同时还可以兼任演员。

我们这儿的“沙公子”可不白当领头的,他人好,唱得更好。秧歌进哪家大门儿,他都得唱上一段儿:“一进大门抬头观,观见你老的大车就在那边,大车上面八块板呀,转圈儿都用钉子圈,大车拉的元宝堆成垛,大车拉的元宝堆成山。”不管“沙公子”上谁家,都唱不一样的词儿,看啥唱啥,张嘴就来,这事可难不住他:“一进大门抬头观,看见你老的酱帽子就在那边,酱帽子虽然不是值钱宝,下雨不漏大酱还够咸。”

大秧歌上谁家,可是挑挑拣拣的,院子要宽敞,还要干净。谁家的院子一个冬天也没轮到过一回秧歌,那他家能让别人家笑话一大年。大秧歌扭着进院,之后就打个场子,有时唱一段二人转——《西厢记》《白蛇传》《蓝桥会》等,有时还唱革命样板戏、现代歌曲之类的。

有一次大秧歌到了我家。我老伴儿那时候去当兵了,院子宽敞,还是军人家庭。有的人就说,到了这家的院子,得多扭一会儿,得唱一段儿好的,请大秧歌给唱一段《小老妈开嗙》吧。“沙公子”跟大秧歌一合计,大家就开始唱了。先是小老妈唱:“小老妈在上房打扫尘土,打扫东屋打扫西屋啊。东屋打扫完毕,再打扫阔大爷的小阔屋啊。”之后是“撂下这小老妈暂且不表啊,再说说三河县的傻柱子,骑着毛驴儿往前走啊,我接我媳妇儿回家过年去呀”。

《小老妈开嗙》讲的是流落他乡的小老妈给阔大爷家当保姆。小老妈不老,还不到30岁,所以才叫“小老妈”。小老妈好几年都没回家了,阔大爷不让她回,傻柱子来接媳妇儿回家过年。小老妈说:“傻柱子傻不傻的,我们都是从小儿的夫妻。”她能说出这样的话,阔大爷可就再也留不住有情有义的小老妈了。

敏三的大秧歌扭得好,一个县的人都知道。有的屯子来接大秧歌,套了好几挂马车。大秧歌还没进屯子,各家打赏的钱和烟早就准备好了,有的给得多,有的给得少,都没关系,谁还不求个面子好看,尽力了就行。大秧歌来之前,我公公说,“咱家是军属,他们是来慰问的,按理咱们不用给拿啥”。但等到秧歌走时,为了攒钱给儿子娶媳妇“抠”得出名的他,还是送上了几盒烟。不管各家总共打赏多少钱、多少东西,大秧歌散时,“沙公子”都给队员们均分了。

有一年,县里要把各乡的大秧歌聚到一起,搞一次全县大比赛。通知下来,各乡大秧歌要做好准备,三天后参赛。到了比赛那天,五挂大马车送敏三大秧歌上县里参赛。全县参加比赛的有十七八伙儿,谁都想赛第一名。敏三秧歌队的人个个胸有成竹,都想拿第一。吃完饭,比赛开始了,有五个评委,一伙儿一伙儿扭,差不多都扭完了,最后才是敏三,人们都不走,都等着看敏三的大秧歌。

有的人是从家里跟着大秧歌来的,为了看秧歌连饭都没吃,就是来看敏三秧歌能不能赛上。敏三秧歌出场了,喇叭、锣鼓镲、扇子手绢……包括扭的,每一项都比别的伙儿分数高。观众都拍手叫好。有人说这伙儿秧歌真是让人看不够,就这伙儿了,大家给评完了。敏三秧歌真的赛上了全县第一。回家的路上,秧歌队的人都乐坏了,都不饿了。“沙公子”说,“来年我们还争取得个第一”。这之后,敏三秧歌队更有名了。这些心里长出来的快乐,到啥时候都没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