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时节,我有了一次南通的行旅,且有一天的空闲。上午,与同事去了名胜狼山,在法乳堂欣赏了范曾的壁画《十八高僧图》。随后又去了南通博物苑,游览了博物苑旧址和张謇故居。在博物苑所在的濠河边上,有一座范氏诗文世家陈列馆,里面有不少范曾的书画作品,有幅其早年的画作《文姬归汉图》,重彩工笔,尺幅巨大,笔墨古意,人物俱有少年英气。我才意识到,画家范曾正是南通籍名人。从博物苑出来,时间还早,在网上查了一下南通的旧书店,得知在古玩城有一家扫叶堂,于是立即前往。远远看到有家旧书店夹杂在古玩城林立的铺子中间,满屋旧书的气息扑面而来。或许因为是工作日,古玩城人很少,扫叶堂的读者也只有我一个人。书店里的旧书满坑满谷,简直很难在其中行走。书是层层叠叠地摆放,里三层外三层,还有很多旧书放在收纳箱里,我心中一阵暗喜。女店员告知我,他们并不在网上开店,因为店长喜欢书,越买越多,故而开了这样一家旧书店。因为书太多,店里已经摆置不下,很多书只能放在箱子中了。我建议他们将这些书作些分类,店员说起初也想这么办,甚至做书目,但后来因为书太多,也就作罢了。
书似青山常乱叠,游书店就像在乱山杂石间行走一般。我在书架上翻了一回,找到一套《世界华人学者散文大系》。这套《大系》共10卷,都是精装厚册,其中第二册所收文章颇投我之趣味。可惜书店不拆开出售,我便坐在旧书堆中,将几篇感兴趣的文章读了一遍,其中有篇南通籍学者陆侃如的《巴黎的旧书摊》,写得真是太漂亮了。陆侃如说他写这篇文章的原因,乃是友人王了一询问“可曾享过巴黎的艳福”,他先说巴黎确实是个以风流著称的都市,而那些光顾香艳之处的主顾,也确为法国以外的客人。随后介绍他在巴黎旧书铺和旧书摊中买书的经历,“每当风和日丽时,在河边上散散步,谈谈天,买买书,真是乱世中唯一的乐事!”文章最后又写他在巴黎买书的结果,其一是经济的拮据,其二是空间的逼仄,其三则是夫人沅君的抱怨,“每逢她在家中煮菜派我上街买面包时,我一溜烟又拐到旧书摊里去了,恨的沅君直叫:Abat les bouguins(打倒旧书商)!”
从扫叶堂出来,还有时间,我想起南通有家光朗堂尤无曲艺术馆,当下正在举办苏枕书著作及影像展。因为馆长与我也算是朋友,便知道了这样一个很小众的展览。苏枕书是南通籍女作家,留学东瀛,著述颇丰,也是一位极爱书的作家,我曾买过她的一册《京都古书店风景》,印象也是好的。于是便乘车去了艺术馆。艺术馆很小,同样也是冷清的,就我一个参观者。苏枕书的展览其实就两个展柜,其中一个摆放着苏枕书的20余册著作,另一个展柜则是苏枕书的一些照片。这些书的扉页多有题跋,娟秀的小字显示出一种书卷气,又能看出作家的真诚和细腻。《有鹿来》扉页上写道:“二○一二年冬至二○一六年初,居于银阁寺前。门前偶有山鹿散步而来,相视而笑,遂取作此书之题。苏枕书。丁酉新秋于南通光朗堂。”《京都如晤》的衬页写有题跋:“丁酉新秋,欢聚于光朗堂。彼时《京都如晤》甫上市,七年光阴飞逝,《京都通信》又添两册,有始有终,可称完备。苏枕书甲辰仲春于光朗堂。”
接待我的是位年轻的女孩,她给我介绍了光朗堂的情况,特意介绍馆里的一盆杜鹃花,叫“五宝绿珠”,非常罕见,目前正在盛开。又领我到阳台欣赏了盆景,告知这亦是艺术馆的特色。对于画家尤无曲,也是淡淡地介绍了一番,随后又拿出一册《尤无曲画集》请我欣赏。这时有位中年女性出来,见我从北京远道而来,又认识馆长,她很惊讶,并热心作了一些关于尤无曲的介绍,才知道这位中年女性就是女主人。问起苏枕书的这个展览,她说这些都是馆长的藏书,他们很欣赏这位南通作家的才气与勤奋。我又翻阅了几本书,《春山好》的扉页有今年初春所写的题跋:“本书书名由晓星所赐,完稿之际正值大疫流行,未曾想此后长久不能回故乡。而今又是春山明媚好时节,终于回到可爱的南通。”从艺术馆出来,天色已暗。我带着收获的几本旧书和画册,沿着濠河漫步回酒店。走了不远,才发现上午来过的南通博物苑与尤无曲艺术馆竟是比邻而居,不禁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