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时我随意刷着手机,忽然,一则消息让我顿时兴奋起来:东门营村作为北京市延庆区五个市级传统村落之一,赫然位列首批44个北京市市级传统村落名录。我曾看到过很多关于描述东门营的文字,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村里人,我早就有写一写东门营的愿望,不过或许是对家乡太过熟悉,总感觉不知从哪儿下笔才好。既然村子是远近闻名的传统村落,不妨就从它的历史写起吧。
历史悠久的东门营村
老一辈人常说,东门营村的历史很久远。据明《隆庆志》记载,早在明朝嘉靖年间就有东门营堡了。从残存的遗迹分析和村里老人的点滴回忆可知,城堡大约东西250米、南北150米,城墙宽约4米,用夯土夯成,呈不规则多边形。
听说在2002年村里整修村落的时候,在西城门附近挖出一块方石门额,目前就放在村委会院子里的一个角落。残存的门额破损十分严重,已经成了一个不规则形状的石块,但是上面双勾着的“迎恩门”三个大字还算比较清晰,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几行小字,上款楷体阴刻“钦差怀隆兵备道按察使胡□□建修”,下款为“万历四十六年孟秋”,旁边碑石残缺有半行字:“督工委官榆林……”据专家考证,碑中的“胡□□”,应该就是当时怀隆兵备道按察使胡思伸。从这块石碑来看,东门营堡曾在万历年间进行过修缮或包砌。据记载,东门营城占地三十亩,周二里,东西二门,东曰永安,西曰迎恩。西门为正门即迎恩门,东门为后门即永安门,城门为石条底座,砖拱城楼。据村里人回忆,村中除了东西两座城门之外,还有一座南城门,因为与志书上的记载不符,也就实在不好说真假了。还有一些学者认为,东门营堡就是西汉时的上兰县故城,不过这样的说法还需要考古调查和文献研究去证明。
30多年前,祖父曾告诉过我,大概在1970年代左右,村民就已经将东城门残存的1.5米高的石墙拆除;又过了几年,完好的西城门也被拆除。那时候城墙基本都还在,有时老百姓还将城墙土挖走用于自家积肥种庄稼。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南城墙很高很宽,放学后我经常和小伙伴爬墙头、钻墙洞,玩得不亦乐乎。只可惜,这仅存的几十米长的土城墙,现在只剩下牙长的一截了。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当时村民对古城的保护意识异常匮乏。之所以如此,或许与当时农村贫窘的生活环境有关。“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毕竟,在一个生活捉襟见肘的年代,很少有人去重视古城保护。不过,我还是禁不住会遐想:如果古城、古城墙、古城门能够保留下来,哪怕只保留下来一部分,对于东门营村后人来说,也不啻是一笔宝贵的文化遗产。
“三步两庙”的老街
村里不到200米长的老街有个很显著的特点,那就是曾有“三步两庙”的说法。据说,在明清时期,旧村内就建有泰山庙、真武庙、观音庙、龙神厅、五道庙、三官庙、阎王庙、关帝庙、龙王庙等九座庙宇,而经过“文革”时期的破坏,目前仅存关帝庙、阎王庙、真武庙、泰山庙四座。虽说数量已经少了一半多,可是在延庆地区各个村落里,东门营村现存的庙宇数量仍算得上是名列前茅。
听村里的老人讲,龙王庙就在当时的西城门外,在明万历年间重修东门营土城前就已经存在了,而且庙旁还有一棵好几百年树龄的老榆树,只不过后来都被毁坏殆尽。西城门内路北的关帝庙,曾经作为村子里的学堂使用过,或许正是由于这个缘故,这座庙才一直保留至今。现在,庙门上还留存有“东门营村小学校”的模糊字样。近几年,原来破旧的关帝庙经过文物部门的修缮,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和古色古香的气息。在庙前院子东侧立有一块石碑,这是现存四座庙中唯一的一块,正面碑首书“万古流芳”,背面碑首书“永远碑记”,两面碑文小字已经看不大清楚了,不过还是能大致看出这块石碑主要是记载建庙的时间、出资人员等内容,据文字推测,关帝庙应该是建于清乾隆年间。
离我家最近的就是东城门内老街北侧的泰山庙。这个庙是两进院落,由两座建筑组成,里面供奉的是碧霞元君以及眼光娘娘、子孙娘娘。据说,在泰山庙对面还建有一座面北的戏台,过去每年的农历四月十五,村里都要举办泰山娘娘庙会,三里五村的村民纷纷来到东门营,祭拜泰山娘娘,祈求多子多福。仔细想来,这里不管是关帝庙,还是真武庙、泰山庙,供奉的大多是道教的神仙,可见,东门营受道教文化的影响较大。而且,这里的庙宇墙上还保留了大量清代道教题材和民俗题材的壁画,在真武庙东西山墙的山花部位,我们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一些表现渔、樵、耕、读,琴、棋、书、画等具有传统文化要素的壁画,还绘制了真武成道及救助众生的故事。在刚刚修缮的泰山庙娘娘殿的东西山墙,也有大量反映“十殿阎罗”题材的壁画,其中有些壁画绘制得很精美。以前泰山庙被当作村里的磨坊和粮仓时,我还真没看到过这些壁画,原来是那时人们用混着稻草的黄土泥巴将壁画覆盖住了。不管当时的人们是有意也好、无意也罢,这些壁画能够留存至今,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其实,不管是寺庙还是壁画,体现的都是当地的一种文化。要知道,过去人们的精神生活比较匮乏,正是因为有了庙宇,村民才有了更多的精神寄托。泰山庙前,地段比较空旷,中间曾有一口古井,小时候我还到这里打过水,直到后来村里打了深水井,通了自来水,这口老井才渐渐被废弃。由于地下水位连年降低,原来甘甜的井水早已经干涸,只有那个历尽沧桑的石质井口和布满裂纹的木辘轳,似乎仍在守望着曾经的记忆和昔日的热闹景象。
远近闻名的文化村
东门营村不大,清光绪九年(1883)的《延庆州志》记载,东门营村属延庆西卫,东距姚家营二里,南距谢官屯一里接怀来界,西距大沙河二里半接怀来界,北距马鞍山二里半,整个村子仅有一条东西街,可能就是现在村中的那条老街吧。当时村里只有63户,356人,即便今日,也才400余户、不到千人而已,与周边三四千人的村子相比,显然是个小村。
可是,从古至今东门营村一直都是有名的文化村。最令人称道的是,在清朝末期东门营村出过一个秀才,这个人姓孙名寿龄,晚清时去宣化府应试所中,一时间轰动村里,之后没再进考,做了私塾先生。在他家已有二三百年历史的老房门额上,完好地保存着“百世书香”四个历经百年却仍然遒劲有力的墨书大字。更令人称道的是,在他家后房檐下至今还悬挂着五块印痕斑驳的木匾,除了两块由于年代久远和“文革”期间遭破坏字迹已无法辨识之外,其他三块依然可以比较清晰地看出“德寿双全”“年高德劭”“齿德可风”等字句。“德寿双全”,不难理解;“年高德劭”出自汉扬雄《法言•孝至》,“年弥高而德弥劭”,意思就是赞扬人年纪大、品德好;“齿德可风”典出《孟子•公孙丑下》,“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一,德一”,“齿德”指年龄与德行,“可风”即可为表率之意,可见当时孙秀才在乡邻眼里是一位德高业精的名人。孙秀才教书育人不为赚钱,只是希望远近四邻的孩子能够成才。或许正是为了表彰他的无私奉献,当时的地方政府才赠送了这么多带有“德”字的木匾,也让孙秀才的德行深深地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从村里很多老旧民居后房檐均预留有挂匾的位置来看,秀才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不断催发更多的人想成为乡里表率或社会贤达。远的且不说,自1977年恢复高考至今,人口基数不大的东门营村,考上中专、大专、大学的人数都远多于周边其他村落,仅孙家后代中据说就有十几个大学生。这些早已成了村民家长里短、引以为豪的饭后谈资,想来,这可能就是当初孙秀才致力于教书育人的良苦用心吧。
村里旧街有好几处老房子荒废了,但还能在一些民居的门楼雀替上看到雕着一个个“耕”字,一些座山影壁上也有“家传敬义数千载,世继诗书几百年”“世间好事忠和孝,天下良图读与耕”等砖雕对联,一些山墙上还刻着砖质壁画,有的好像是几只梅花鹿在树林里觅食的场景,虽然有的地方已经模糊不清,但还是能从仅存的几只栩栩如生的梅花鹿窥见当时雕刻一新、灵动鲜活的壁画。
在距离东城门不远的老街南侧,还有一座祖父家曾经居住过的老房子,现在已经不知道属于哪家了。只见屋外破砖烂瓦、屋顶杂草丛生,唯有山墙影壁还保存得比较完好,上面仍然留存着劝人正己上进的名言警句:修身事业惟三省,免己功夫在九思。的确,这样的字句也符合祖父有点文人雅士的风格,毕竟,祖父在民国时是村子里唯一在延庆高等小学堂念过书的人。或许正是祖父在家排行老三又去城里上过学的缘故,祖父在村里一直被冠以“三先生”的雅号。
以前,村里各家各户刻有耕读字样的门额、砖雕、木雕、影壁有很多,可惜大多在“破四旧”的时候被毁了。即便这点残存下来的遗迹,也足以彰显东门营村先人心中蕴含着的深深的耕读文化情结。同时,从这些话语中也不难想象,当时村里谆谆育人的风气该是多么浓郁。
几十年过去了,小时候自己曾在村城墙下的土洞里和小伙伴们捉迷藏,曾在东门城内的古井边打水,也曾在村外潺潺的小溪中捉鱼摸虾,这些情景仍然历历在目,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生我养我的东门营村,在这个伟大的新时代里,变得一天比一天好了。我悄然思量,在巍巍海坨山脚下的这个小村庄里,在我家古色古香的农家小院里,看着绿盈满院的瓜藤,坐在木椅上晒着秋日的暖阳,手捧一本书静静地赏读,偶尔端起一杯茶细细品味,抬眼遥望不远处的“海坨戴雪”,抑或是“海坨飞雨”,这不就是很多人内心深处无比向往的美丽乡村的雅致生活吗?这不就是很多人日思夜想、翘首企盼的故乡吗?
(作者单位:北京市延庆区委改革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