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妇女的读书会

很多中国人自从有了电视,就很少再看小说了,而在美国仍然有不少人热衷于此。我的房东吉雅就是如此,她平时很少看电视,有时间就坐在书房看小说。她还参加了一个读书小组,每个月聚会一次。近日,她赶着看一本日本小说,因为快到了读书小组的聚会时间。

那天晚上六点半,她带上我一起去参加这次活动。我们开车到了郊区的一户人家,这是一栋非常漂亮的建筑,除了大花园,房子的墙和地板全是用实木装修的,颇有东方情调。

房间里已坐满了人,几乎都是年龄较大的女性,大概都已退休便将读书作为她们重要的业余生活。尽管美国人的日常着装很随便,一旦到正式场合还是非常讲究,衣着鲜艳,首饰考究。因此,那晚房间里的每个人都打扮得很漂亮。

这户人家住了一位日本女学生,再加上这次的讨论主题被定为有关日本人的故事,故一进房间我就感受到了浓浓的日式风格。桌上摆放的全是日本点心,大厅中间的一张矮桌子上堆满了日式茶道用具,墙上还贴了一张日本歌舞伎的剧照。这位女学生坐在房间中间,穿了一件漂亮的和服,据说读书会后她还要给大家介绍日本文化。

这次讨论的小说作者是一位日本女作家,确切的说,是一位中日混血儿,因为作者的母亲是香港人,她也出生在香港。小说名叫《街道上繁花盛开》,写的是日本东京一个相扑家族的历史。

读书会的主持人就是这户人家的主人,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讨论开始后大家开始发言,谈自己对这本书的看法。大家对日本的传统文化都很感兴趣,生活方式、礼仪、家庭伦理等等,都成为那晚大家讨论的话题。

很快那位日本女学生就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比如她身上的和服是怎样穿的,有哪些讲究,茶道是怎么回事,如何欣赏日本的歌舞伎等等。日本女学生告诉我们,日本的和服在做工选料方面非常讲究,价值不菲,在美国一套和服的价钱甚至能买辆很不错的汽车。因此现在的日本人一生可能只有一套和服,只在一些特殊场合穿,有些人因为买不起和服,在需要穿着时才去租。和服的两个大衣袖,可以当口袋,往里放东西。大家对她腰上别着的一把扇子产生了兴趣。她告诉我们,起初这是在夏天用来扇风的,后来演变成一种礼仪道具,例如席地而坐时常常需要把扇子放在自己前面,代表扇子在自己和其他人之间划出了一条界线,扇子以内是自己的活动范围。接着她又开始给大家表演茶道,我也不知她从哪里找来了各种漂亮的茶碗,每一个碗各有特点。首先她把绿色的抹茶倒在碗里,呈现出山的形状,展示给大家看过以后她再往里面倒满开水,用一种竹子做的道具搅拌。然后她告诉大家,喝茶时要把茶碗放在手上不停地转动。这些美国人都很困惑,在她们看来,喝茶这一简单的解渴的行为为何要有那么多步骤。吉雅也百思不得其解,便来问我,我告诉她:这不是在喝茶而是在喝一种feeling,也就是一种感觉,在手上转动茶碗的过程,实际上是一种寻找触觉的过程。东方人对茶碗的欣赏,不仅仅讲究视觉,还包括触觉,因此茶碗的质地很重要,喝茶的过程是一个将日常生活艺术化的过程,因此喝茶的过程和使用的道具同样非常讲究。茶道中所用的茶碗绝不能用机械化生产出来的普通杯子,而应该是由陶工们手工制作的。我把这番话告诉吉雅,看着她一副不可理解的表情,我想这就是东西方文化的差异吧。

不过这个20岁出头的日本女孩用语言、道具和表演把茶道介绍得如此有意思还是让我颇受触动,我想传统文化在日本人的日常生活中应该还残存不少吧,如果让一位中国女大学生来做介绍,可以做得这么好吗?这些传统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已经逐渐消失,对此年轻一代知之甚少。

读书会结束前,大家要决定下次的讨论内容,一位妇女拿来一摞书,这些都是由她买来和大家分享的,因为她是下次讨论的主持人。

对于这个十几个人的读书会,我觉得非常有意义,比起在中国经常能看到的聚在一起打麻将、聊家常充实得多。人生不仅仅只有工作,业余生活同样很重要,尤其是退休以后的业余生活。

为生活留点空白

在国内时,我总把时间安排得特别紧凑,从早到晚忙得抬不起头,更奢谈悠闲地坐在那里,欣赏大自然的美景,任思绪随心所欲地遨游。一则没有时间,二则在北京那样拥挤的城市里,也没有这样的心境。

到美国后,我决定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放松自己,解放心境,偶尔写点轻松的随笔;不介入主流社会,只作为旁观者,亲临美国人的生活现场,观看原本远离我们的“异文化”。

我所在的列克星顿是美国的一个中小城市,我居住的Lake Shore又在郊区,因此能时刻感觉到自己真正融入了当地人闲适的生活和他们的文化。尤其是每天清晨我在湖边的树林中锻炼身体,和邻居们打招呼时,这种感觉尤为真切。文化就像弥漫的空气,这种自然的状态笼罩着你,除了呼吸和接受,你并不需要去做认真地研究。就好像天上的风筝,只需你用手轻轻地握着,并不要抓得太紧。其实生活有时就像一幅画,有的地方需要密不通风,有的地方却需要留有空白,一张没有空白的画是没有灵气的,所谓的空灵,只有空才会有灵。我们的学者往往忽视了这一点。

安迪教授告诉我,2010年他有一年的学术休假,他打算到韩国呆一年,之前他在日本和中国都长住过。许多发达国家的大学教授和研究机构的学者,工作几年后都会有一年的学术休假,我非常赞同这样人性化的学术休假制度。毕竟做学术研究不像其他工作,它最重要的是能出思想成果。思想看不见、摸不着而且不可量化,所以给学者规定量化的任务是很可笑的。我自认为属于比较高产的学者,却从来不会因为想要完成某个任务或指标去做研究或写作,而是因为我有一种冲动,或是一种不搞清楚誓不罢休的想法。但我并不主张学者一定要高产,而是应该依据个人情况而定,思想也不是靠高产就可以出来的。

我们总是百思不解,中国人这么聪明和勤奋,我们的学生考试总是可以拿高分,但为何我们的创造性就不如欧美国家?来到美国后我才发现,其实从根源上,也就是在小学教育上我们就有问题。我们往往以为西方人的思维方式是理性和富于逻辑的,而东方人才是感性和形象的,但实际上,我发现美国人的动手能力很强,形象思维也很丰富。茱丽每次跟我聊天,遇到表达不清的时候她就通过画图来表述,而且画得栩栩如生;凯丽也是如此,她总是送给我自制的很有创意的卡片作为感谢。一次,吉雅的三个外甥来家里过周末,我准备包饺子给他们尝一尝。我拌好饺子馅后,发动大家一起动手包饺子。孩子们当然最积极,我原以为这些从没包过饺子的孩子们,包出来的饺子肯定不好看,但让我惊讶的是,他们包的饺子不仅馅很饱满,样子好看,而且还有很多花样。由此,我联想到可能是因为美国孩子们从小画画,做手工劳动,学校也非常注重艺术教育和体育锻炼,许多作业都需要手脑并用,因而形象思维非常丰富的缘故。而反观我们的教育,学校老师和家长只关注实用性,认为像音乐、美术、体育这一类的课程都只是娱乐,殊不知思想和创造力有时就是在这种无用中产生的。

我一直在思考,我认为有时候一个国家太穷了就出不了思想家,因为贫穷往往会导致整个社会的急功近利,实用主义,甚至是庸俗主义。没有思想的空灵,就没有自由的想象,没有浪漫主义精神。为什么有人提倡精神贵族,因为有时候精神是需要脱离实用的,而且它带来的可能是最大的实用。就像中国道家思想中所阐述的,有空才有用,大海因为空才能容纳百川。思想看起来无用,在一个急功近利的社会里,它有时的确很不值钱,但有时它却能变成一种改变社会发展方向的力量。

吉雅一家出门旅行了,我一人在家吃完晚饭,在湖边散步。落日中的晚霞,映红了湖面,湖很大,水很清,视野很开阔,一群群的野鸭子悠闲地浮在水面。在一丛芦苇里,我看见一只蓝色的鹭鸶,静静地伫立着。这是一个适合思考的地方,望着远去的飞鸟,我的思绪也在空中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