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性子急,带动一切急,时光的流逝更加飞快。就连天气预报也前所未有地急切,三天两头预警,又是大风预警,又是寒潮预警;寒潮预警还分蓝色、黄色、橙色和红色,叫人心慌意乱,赶紧去买充绒量更高的羽绒服,随后发现其实没有那么冷,路边连冰碴儿都没有。真是“活久见”——这是又急又快又戳心的网络语言,当作感叹词用在这里倒也不错。

以前的冬季,又宽又长。在一夜秋风凋碧树之后到耕牛遍地走之间,我们单知道西伯利亚寒流就要来了。下雪了,结冰了。我们都跃跃欲试,要在大大小小河塘的冰面上行走,小脸冻得紫红,鼻孔突突冒白气,不幸的是棉靴又湿透了,回家得咬牙顶住大人的责骂,却更想要去冰面偷偷摸摸地玩,屋檐下长长的冰凌也要被我们打下来吃。老人总是在晒太阳;家里总是在备年货;腊肉腊鱼总是上午挂出去、黄昏收进屋;裁缝总是如期而至,来家里一住几天,帮我们翻新旧衣和缝制过年的新衣;弹棉花的匠人也总是及时赶来,家家户户床上的垫盖棉絮,也就眼看着蓬松如新;卖酒曲子的也总是如约而至,只因过年大家都需要曲子做米酒;远方的表哥表妹们也总是纷至沓来,只因冬季是走亲戚的时节。以前的冬天,仿佛一切活动都有预约,不急不慌,该来的,都会来。而冬季热闹的人间烟火,愈发衬托出天地的疏阔迂缓:草丛是稀疏的,树林是疏朗的,晨星是疏落的。就这样,慢慢地,眨眼间却到了除夕夜,守岁到转钟那一刻,外面鞭炮齐齐地响起来。这里如果要叹一句“活久见”,那意思应该就是:一个人活得更长一点,能够见到的有趣事物就会更多一点。

人生确乎不宜太急,意趣确乎急不来的。大约是上世纪90年代初期吧,我曾居住在一个偏远的生活小区。有一天傍晚,我带孩子在楼下花园玩耍,看见一辆人力三轮车蹬进了小区。忽然,我发现,车上坐着的竟然是北京作家王朔和刘震云,他俩正得意洋洋地朝我笑,将我彻底惊呆了。不错,当时我们文联正在邀请全国著名作家参加一个文学笔会。可是怎么眨眼之间,这两位哥们儿就从北京来到了武汉并且来到了我家?作家就是有超人的想象力!原来,这哥俩儿在武昌南湖机场下飞机以后,异想天开,雇了一辆人力三轮车,从机场穿过武昌,再穿过长江大桥,再穿过汉口城区,再穿过王家墩机场,来到了汉口最西边的我家。一辆人力三轮,要蹬好几个小时,车夫仅凭一个人的力气,是蹬不过来的,这两位作家就与车夫轮换蹬车,走走歇歇,嘻嘻哈哈,就这样,慢慢来,竟比较快,他俩成为率先抵达武汉的作家,且还有时间先来看望朋友。这份意外的惊喜仿佛就在昨天,多少年过去,想忘都忘不了。这是怎样的意外与壮举呢?真是太有趣了!

似乎,慢慢来的事物有时倒是你人生那个比较快的结果,也常常是那个比较牢靠的结果。而慢慢来,不只是比较快,不只是一种时间节奏,也不只是一种怡人的从容,更是一种往深刻里浸透的深邃。这种浸透,能够触及你的灵魂,能够在灵魂里铭刻你的生物记忆,纵然外界总是刮着急急的流行风,也卷不走那个泰然自若的你,这叫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