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于山林间,我突遇一丛陌生的野草,长茎、窄叶,开细碎的白花,不知该草的名字,也不知其特性,便请教自诩谙熟草木的同行者老高,他仔细辨认了半天,还是摇摇头,坦言自己也不认识。

于是,我赶紧对着野草拍了一堆照片,传到网上多方求助,网友们众说纷纭,仍没给出一个令我信服的答案。我又通过微信请教一位北京的植物学家,他也未能帮我答疑解惑。

“众人都不认识它,它应该为此自喜不已啊。”老高见我一脸的失落,抛出一个别开生面的见解。

“不被众人所识,何喜之有?”我不知老高所言藏着怎样的深意。

“不被众人所识,自然也就少了关注的目光,少了打扰,少了是非纷纭,它尽可以安然自若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像一位超然于世外的隐者,任云卷云舒,任花开花落。”老高反而羡慕起那丛不被人们认识的野草了。

细细咀嚼,老高的话的确很有道理:兀自生于林间的一丛野草, 不卑不亢,不争不抢,随季节变换,该青则青,该黄则黄,自然,轻松,又不失一份飘逸的洒脱。

回想自己年轻时,曾那么拼命地奋斗,热切期望有朝一日能脱颖而出,站到聚光灯下,成为掌声和鲜花簇拥的焦点人物。待一番热闹过后,我才蓦然发觉,有些鲜为人知的独处,也很令人羡慕。譬如,乡村小院里那个悠然望云的老者,繁华街头那个为过路人画像的年轻人,大树下那个捡拾红叶的快乐女孩……不为人识、没有关注度又何妨?守着自己的一片小天地,从容地做着自己热爱的事,冷暖自知,便自有一份不必说与外人的欢喜。

作家蒋勋曾讲过苏轼的一件轶事:被贬黄州的苏轼,饱尝世事艰辛,陡感“人生如梦”,内心一度非常悲苦,甚至弥漫了深重的忧愁。一天,苏轼跑到一个夜市喝酒,微醺时分,他摇摇晃晃地往回走,一个横冲直撞的地痞将他撞倒在地,积淤了一肚子火气的苏轼,起身刚想拉住那个地痞好好理论一番,然而,转瞬间,他便自顾自笑了起来。后来,他与朋友写信提及这件偶遇的日常小事,说要感谢此事令他“自喜渐不为人识”,心中顿觉一片澄明。

不为众人识的喜悦,缘于自省后的豁达,懂得淡泊名利,能够让自己活得更轻松。

秋日热闹的早市上,各路小商贩纷涌而来,高高低低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男男女女东瞅瞅西瞧瞧,走走停停,且挑且选,卖家与买家各有收获,喜乐都写在脸上。

我拎着一袋顶花带刺的黄瓜,慢慢穿行于人流中间,悠然地欣赏着热气腾腾的烟火景象。

蓦然,有个似曾相识的身影闯入我的眼帘。在前面不远处,那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一手拖着购物小车,一手牵着一位头发更白的老妇人,走到一个馒头摊前,特意挑选了两个碱大开花的馒头。然后,俩人牵手又来到一个豆浆摊前。

老者转身时,我看清多年前常在电视上见到的那张脸,脑海中一番快速检索后,我想起他曾是主管文化教育的副省长,在一个大型文化节上我们曾有过简短交流,但那一刻我实在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我没有唐突地上前打招呼,像看着一个陌生的市民,看着不为人识的副省长一脸平和地从众人面前走过。

自喜不为众人识,不是离群索居,也不是孤芳自赏,而是相信自己即便不被众人认识,也完全可以活得很洒脱,甚至活得很优雅。